河流的梦想

发布时间:2022-09-21 15:18:16 | 来源:中国网 | 作者:聂晴晴 | 责任编辑:赵茜

汉江往南是大巴山。沿着许多纵横的溪流而上,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峻。这些溪流,或者说泉水、山涧,从不知名处走来,受沟底山石、草木的束缚,并不能像野马一样奔腾,往往只能是瘦瘦的、细细的。没有鱼虾可以摸,没有深水可以游弋,山里人在背篓下把腰压成了佝偻,在爬坡中把脚练成了实脚板,山窝窝里长大的我们,打小把一条大河的梦想深深藏在心底。

七岁那年,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去给干大拜年,沿着沙河——汉江的一条小小的支流,崎岖的公路在半山腰盘旋,我们走了几十里路,似乎一直在下坡,山越来越矮,走势不那么跌宕起伏,视野也渐渐开阔了。河水突然冲出山隘,从崖嘴间泻出来,峰回路转,群山的阻隔荡然不存,视野豁然开朗,沙河漾漾地流进了一片大水,在朝霞中波光万丈。父亲说,在西边,汉江汇聚支脉,从绵延的秦岭、大巴山中冲出来,进入宽广平坦的汉中盆地,又在这里东流入山,再往下就是百里黄金峡。我并不能听懂,只见漫漫的水,很远很远地,从空濛处而来,在巨石上拍打出雪白的浪花和泡沫。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河,你可以想象一个孩子的兴奋,自行车顺流而下,我就一路尖叫。直到十八岁之前,我见过的最宽最大最长的河依然是汉江,我觉得所有形容一条河流美丽的词语只有她才配得上,用多少都不过分。

我一直羡慕住在江边的同学。在我看来,一条大河除了赐予水乡丰腴的土地,造化得阡陌纵横、稻香麦甜,就连河岸的神庙、村落、打鱼人和入水捉鱼的鸬鹚也都是神秘的。于是,我很喜欢到住在江边的同学家玩耍,和他们脱得精光跳进水里狗刨式,躺在软软的草地上看日落的余晖铺满江面,看戴斗笠的老汉赶着牛羊回家。二十年后,当我有能力时,我把自己的家搬到了汉江边,推窗可见悠悠南山,夜静时分飘来似有似无的水声,无论是清晨习习江风中的新湿露气还是傍晚浮沉水面的星光灯火,都可尽将胸中的躁虑涤荡而去。

汉水哺育的这座城是个四塞之地,是个安享太平,自给自足的小天地。两汉三国的风云只是它漫长岁月中极为短暂的一刹那,这之后的两千年中,它延续着取火耕种、繁衍生息的慢节奏。翻开历史,即使有小小匪患,也不过是汉江掀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早已湮灭了。是的,这些都丝毫不影响小家碧玉的汉水用它的温顺和滋润留住了土生土长的人和居无定所的迁徙者,南北各地的作物,不断在这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潜移默化地美好着人们的衣食住行。

汉水衍生的这座城也是座慢城。水乡如画,水乡生的人儿都是水女子,用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樱桃花、山茱萸、梨花、桃花告诉你,到了三月,人间处处是天堂。男人、女人与生俱来一种清丽脱俗的气质,性子是慢条斯理、优哉游哉的,跟他们的眉眼、姿态和白净的肤色一样,美的让人浑身舒畅。对故土的热爱又让他们安土重迁,在小圈子里自得其乐,因而保持着固有的淳朴,走出去的人也没有染上发达商业社会人身上的狡黠。他们更是天生的乐天派、逍遥仙、多情种,行路、耕作、休憩的间隙,山林、水汀里总会响起清亮的歌声。

城市的道路不断拓宽,人们并未因此让马达飞速疾驰,而是在美如画廊的绿荫江畔享受阳光,在遍布的草坦、密穴、古镇、清泉中与自然做肌肤之亲,在栉次鳞比的面皮、菜豆腐、火锅、串串、烧烤、酒肆中麻辣了味觉。他们不但自己是资深吃货,还给零食取名“吃货”,爷爷奶奶从外面回来,总要给孩子们带点儿吃货,一块核桃馍、一袋牛肉干、一包面山栗,欢笑许多时光。

我经过这样的事儿:有个老头儿投诉,说他吃某个巷子里的面皮上瘾,这可急坏了监管部门,反复筛查并未发现什么违法添加,最后俏丽的老板娘道出了真相:单单她家的油辣子中就有花椒、八角、茴香、香叶、草果、大香、桂皮、当归、薏仁等等三十余种调料。为什么上瘾?太好吃了呗,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大爷,真有你的!一道简单的调味辣子就经营地这么精心,老板娘,真有你的;汉中面皮,也真有你的!

十八岁那年,我头一回翻越秦岭,后来我在韩城龙门见到了黄浪滚滚、一泻千里的黄河;在长三角见到了烟波浩淼、排山倒海的长江,终于醒悟老师批评我用词“不恰当”的缘由。但心仍有不甘,我急急拿着尺子在地图上丈量,像是在汉水中进行了一次飞驰神游,汉中、丹江、襄阳、武汉,一座座城市像明珠一样缀在汉水的纽带上,酿造出多少热闹繁华,这已足以让我自豪。

人们习惯把养育一方水土的河流称作母亲河,这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的比喻,河水是母亲甘甜的乳汁,河畔像母亲温柔的臂弯,她的供养慈祥安顺,永远不计报酬。世上有数不清的母亲河,养育我们,滋润我们这片土地的——叫汉水,她的梦想是安宁,是富足,是清洁。这也是一个山人对一条河流的梦想,做了三十年,还想做下去。(陕钢集团汉钢公司:聂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