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

我从小就不喜欢回奶奶家，因为怕村里人笑话我有一个傻姑姑。听奶奶说姑姑小时候被拉货的三轮车砸了脑袋，于是慢慢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奶奶和姑姑住在乡下的老屋里，房子很老、外墙都是斑驳的泥土，一到下雨或是下雪，院子里都是泥，根本无法下脚。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了，村子里的人大部分搬进了新房，只有奶奶和姑姑还在老屋里。我对姑姑的印象一直不好，感觉她总是脏兮兮的，梳着一根长长的大麻花辫子在我看来很是难看。秋收的时候，姑姑总爱在院子里剥玉米，一边剥还一边叫，手还时不时放进嘴里咬。村子里有的人叫姑姑傻子，她听不懂，一边咬着手一边冲着他们傻乐。

每次放假，爸爸都会带我回去陪奶奶给姑姑看病，车一到院子里，姑姑便疯跑过来，开门坐车，一坐上车就开心的用脚跺地，一只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的食指放进嘴里咬，一边咬还不时大叫。我嫌弃她烦，就骂了她几句，她便将脸凑到我嘴边冲着我笑，我连忙推开她转身下车。

姑姑喜欢坐车，一到街上见到车她便要坐上去，一时没看住她就坐上别人的车，车主见状骂骂咧咧就要把她拉下车，但她不下，还用眼睛瞪他，用脚使劲跺地，把手放进嘴里狠狠地咬，爸爸和奶奶忙不迭地给车主道歉，这时，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觉得丢人就躲到一边不愿看，我的耳朵里不时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和人们的嘲笑声，还有奶奶低沉地啜泣声。

爸爸总是坚持着给姑姑看病，可总不见好转，可爸爸不灰心。一次爸爸听了外地人说，说有个名老中医能看病，就是距离有点远，可爸爸不嫌远，立马带姑姑去看病，回来后，姑姑的病似乎好了点，可好景不长，到了冬天，姑姑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我们农村老家有吃席的习俗，每当这时，爸爸总是提前给姑姑买好的衣服。去年冬天，我也回老家吃席，因为是寒冬，细心地爸爸还给姑姑买了一个红色的围脖，到了那里，姑姑没有和他们一起凑热闹，反而一个人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姑姑很胖，她蹲在那里，腰上的肉都快要垂到地上，其余的肉则架在大腿上，吸气的时候腰上的肉就上下起伏。忽然，姑姑面前飞来了一只杀了一半的鸡，被撕裂的鸡冠往下流着血，奶奶见状一边将鸡飞快拿走，一边用手护住姑姑，那双干裂的手在姑姑的脸上不停地抚摸，嘴里小声的叫着姑姑的乳名。这时的雪下的很大，那雪落在奶奶的身上，可姑姑的身上，却干净的很！

吃席开始了，人们都围坐在一起吃饭，却没有人愿意和姑姑同桌，八个人的桌子只有爸爸，奶奶，姑姑和我四人。姑姑只顾吃奶奶送到嘴边的肉，吃的脸上手上都是油，隐隐约约我听见嘲笑声，我的脸迅速涨红，我起身向外面跑去，奶奶也顾不上吃饭，丢下姑姑紧紧跟着我。

街上的雪越下越大，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我低头在前面走着，不知何时姑姑也跟在后面，冲我咬着手大叫，爸爸的车开了过来，姑姑却不像平常那样争着上车，只是一直跟着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将本来戴在她脖子上的围脖递给我，一边递还一边大叫。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很冷，此后的很长时间而我的眼里始终闪现着姑姑递给我围脖的画面。

那红红的围脖上面没有雪，只有姑姑无言的爱。（张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