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掀

在老家的灶间角落里，静静倚着那把碳掀，黑不溜秋，毫不起眼，手柄被岁月摩挲得油光发亮，像个沉默寡言的老伙计，见证着岁岁年年的烟火日常。

打我记事起，碳掀就忙碌在冬日的暖炉与三餐的灶膛间。它身形扁平，前头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铁板，微微上翘的沿，恰似温柔又妥帖的怀抱，能稳稳拢住炭火；后面接上一根粗木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透着质朴又实在的力量。农忙的清晨，天光还透着股清冷劲儿，奶奶就起身了。她趿拉着布鞋，先到灶前，伸手握住碳掀的木柄，轻轻一提，“哐当”一声，碳掀碰着灶沿，唤醒沉睡一夜的灶火。平日里积攒的干柴、玉米芯，被陆续送进灶膛，奶奶挥动碳掀，熟练又轻柔，像是给火儿挠痒痒，几下拨弄，火苗便呼呼蹿起，映亮她满是皱纹却慈祥无比的脸。这火，暖了屋子，也燃起新一天的盼头。

冬日寒夜，碳掀更是成了全家人的“暖宝神器”。彼时，没有花样繁多的取暖电器，小小的炭火盆就是温暖的中心。爷爷会在睡前，端出炭火盆，往里头添上几块乌亮的蜂窝煤。我眼巴巴瞅着，等煤球稳稳落定，爷爷操起碳掀，小心翼翼在煤球间隙、表面轻戳几下，原本奄奄一息的火星瞬间活跃，橙色的光摇曳着扩散开来，暖烘烘的气流，驱散满屋子的寒意。一家人围坐，把冻得发红的手伸到盆上烤，偶尔还能在炭火灰里埋上几个红薯。我总是心急，没等熟透就想扒拉出来，爷爷就笑着用碳掀轻轻挡住我的手，说：“莫急，火候还没到嘞。”在那噼里啪啦的微响里，碳掀守着一方暖域，暖了手脚，更暖了心窝。

后来离乡求学、工作，城市的生活便捷又现代，暖气、空调一键就能送来舒适温度，碳掀渐渐隐退到记忆深处。只是偶尔，在街边烧烤摊瞧见类似的家伙什，思绪还会猛地被扯回小时候。去年冬天，去看望舅舅，恰逢一场大雪封路，电力出了故障，屋里冷得像冰窖。舅舅裹着棉袄，摸索到灶间，拎起碳掀，我赶忙凑过去帮忙。生疏地握住木柄，学着从前的样子给灶火添柴、拨炭，浓烟呛得咳嗽连连，舅舅在旁笑着指点，不一会儿，火光亮堂，暖意丝丝缕缕缠上身来。那一刻，我才惊觉，这平凡至极的碳掀，从未被岁月尘封，它所承载的温暖与眷恋，不过是被忙碌掩盖，一经唤醒，依旧鲜活如初。

碳掀，没什么精巧工艺，也登不上大雅之堂，却在农家的烟火岁月里，实打实扮演着暖身又暖心的角色。它是寒夜的慰藉，是旧时光的守望者，守着质朴简单的生活脉络，用一抹炭火的温热，在岁月长卷里，勾勒出独属于家的温情轮廓，让游子无论走多远，都怀揣着那份对根的牵念、对暖的执着。（陕煤运销集团铜川分公司、孙惠敏）